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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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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墙的另外一壁上,悬挂着那柄“黄泉”名刀。

    孤孤单单。

    这令萧遗欢更安心了些。

    他的呼吸还是有些急促,快步过去将布孤征手上的秘册和那几页发黄的棉纸取走。

    “你是不是没想到有一天会死在自己人的手里?”萧遗欢勉强笑了笑道:“是不是?”

    布孤征只有睁大着眼睛看他,没有回话。

    “呃!我忘了你的哑穴被制”他摇了摇头,总觉得自己还有些恍惚,而且喉咙乾涩的很。

    他抽出一把又利又薄的尺长短刃在手里把玩着,道:“这样也好,在你临死以前告诉你一些事才不会被惊叫打断!”

    他笑着,逐渐的恢复了自信和坚定。

    “魏迟留的死是我设计的。”萧遗欢在冷笑道:“柳晴风的死是因为我先给他下了毒,哈,好不好笑?那小子在吃下包子时还感动得差点哭了!”

    他在笑,自己笑,看着布孤征愤怒暴睁的眼瞳子在笑。

    忽然他觉得有些无趣,也觉得有些口渴。

    布孤征的书桌上有一杯新泡的龙井名茶,犹温。

    犹有特别的香味。

    “这种贡品茶叶以前只有你能喝!”萧遗欢摇着头,相当惋惜的看着那个颓然的老人笑道:“从现在开始,只有我和皇帝老子能喝了!哈”他得意之极,以大笑来加强自己的把握。

    而且当着布孤征的面大口喝下。

    这是一种表示,表示他即将取代布孤征,即将是天运会的下任会主。

    重重的放下茶盅,碎了那精心由景德镇烧冶出来的贡品。

    零零落散和着四泼的水在桌面上。

    是不是布孤征也将如这茶盅一样的命运?

    “一个不会爱情别人心血制造出来的东西的人,一辈子不会是英雄,也不能成大事。”

    以前布孤征说过这句话。

    现在他还是重复一遍。

    萧遗欢的脸色大变,喉咙却不因为喝了茶水而湿润灵活。

    好像茶水里隐藏着一只手,现在正捏紧着气管,捏紧着呼吸,捏紧着生命。

    “这茶水里的毒你应该很熟悉!”布孤征轻轻叹息道:“因为就是你用来毒杀柳晴风的那种!”

    萧遗欢的一张脸在变,在扭曲。

    “你是不是没想到有一天会死在自己人手里?”布孤征反问,充满了讥诮道:“你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”

    萧遗欢想问。

    但是紧锁的喉头让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

    他只能看,看着布孤征脱掉了外袍。

    十丝“红娘”犹在,只不过是打在衣袍内贴着十小块的皮革上。

    每一块皮革正好在一个穴道的位置,也正好在萧遗欢出手所指的那个穴道。

    “我了解你的弱点,比你了解我的还多”布孤征喟然的看着桌上那柄又薄又利的短刃,道:“所以死的人是你!”

    不是吗?

    萧遗欢计杀柳晴风就是因为知道他的弱点。

    同样布孤征也了解自己的弱点。

    他知道自己会出手,出手的那十个部位。

    更可怕的是了解一个人的心理。

    一个人向一个不敢杀的人出手,万分之一的机会成功成真,那个人必然需要喘息,需要平复心情的激动。

    所以他准备了一盅茶。

    当得意、恐惧和激动同时存在的时候,往往是一个人犯下大错的时候。

    这是人类常有的悲哀。

    因为犯了这个大错的人就得死。

    ***

    “你现在就要出城?”唐羽铃的声音在颤抖,有恐惧也有无奈道:“就要去六石寺赴约?”

    窗外不过是寅时方尽,东曦小染天际微露。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要这么早?”唐大美人的声音更急道:“太阳都还没出来,而且他也没和你约好今天的那一个时辰”

    她好像想要抓住什么,又好像尽力在留住什么,道:“你难道不能多等一等?”

    她看着他的脸庞,他的眼眸,用尽所有的力气道:“难道不能多陪陪我?”

    她看着他,他看着她。

    很长很长的一个呼吸,他轻轻的声音随着遥远处的鸡啼进入她的耳里,道:“布孤征没有和我约时间,因为他相信我知道一件事”

    他的眼眸在发光,闪耀着尊敬和快意道:“真正的刀客,迎着晨曦第一道阳光最是快意过瘾!”

    这就是男人的生命,男人的世界?

    ***

    “不要,我不要你去,不要你替魏哥哥报”

    她真想拉住他离去的步伐用心叫道:“我只要你活着,活着陪我!”

    没有。

    声音由胸口塞满,哽在喉舌,没有半点声音。

    你为什么不回头看我?

    就算是这生中最后的记忆,为什么不让我留着、藏着、念着,在三更夜冷小枕独卧时,可以泪流中看着、想着、笑着?

    尽情的哭着、笑着,在夜冷三更独卧小枕,有你!

    他的身影转出了门外,她奔向门槛。

    倚着!

    灰蒙蒙阴沉沉的天地,雪自衣袍独飘。

    衣袍已在自己的双手用一切情感揉洗进去。

    唯一的美,唯一的挂念,在风中飘着越来越远,越来越远,越来越开。

    是分开的两个生命?

    ***

    踏出的步子是没有回头的生命。

    刀的气息既然已经由指间传到了心胸,背后凝睇的眸子是不能思量,不能阻止。

    每一个呼吸,在超脱眼前的一切事。

    每一个呼息,在超脱心中的一切人。

    他不是为报仇而出刀。

    他不是为美人而出刀。

    风穿过了他的身体、他的脑海、他的生命。

    风唯一穿不过的是他的刀。

    他的眼看不见任何东西,他的心记不起任何人。

    只有孤独的走着,孤独的走向另外一把刀!

    是的,刀客的生命在这个时候只有刀。

    眼中、心中,只有刀。

    不为报仇、不为别人,只为那快意的一刀!

    超脱眼前的一切事,超脱心中的一切人,超脱红尘人间世的种种,超脱忧喜苦乐利衰称讥。

    超脱八风,直入慈悲。

    慈悲一刀,酣漓尽意大快一生。

    “我最近在长白山认识一个好朋友,一个大英雄,一个大刀客。”魏迟留曾经如此说:

    “他的刀法天下无双,因为刀的主人是个充满慈悲的人。”

    刀的主人充满了慈悲,而刀却杀了人,夺走了一个赤诚的生命。

    今天,这一个晨。

    他是不是要去赎罪?

    以刀,以掌握刀的生命赎罪?

    ***

    天运会的第一个十年,只有布孤征一个人。

    孤独的踏在征途上,斩杀过六十二位大奸大恶。

    他本来叫布飞衣。

    为了纪念这十年,他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布孤征。

    第二个十年,他创立了以天下八骑为首的庞大组织。

    传承中,他的出手减少了。

    这十年,他只杀过最棘手的二十二个人。

    前后八十四条人命没有一个不是该死的。

    包括三天前第八十四个萧遗欢。

    但是他也有错的一次。

    这一次不但赔上了唯一的弟子,而且还杀错了人。

    魏迟留。

    他轻轻在叹气着,由心里响出来的声音在佛殿之前飘汤,在晨风将来的东曦中飘汤。

    站着,身前有一张桌子,桌上有一把刀。

    刀是黄泉名刀。

    他继承这把刀时,也继承了刀所代表的正义。

    现在呢?

    黄泉名刀之畔多了一把刀搁着,互映生辉。

    凌峰断云刀!

    他站着,是尊敬对方是个英雄。

    而且是个真正的刀客。

    他把自己的刀放在黄泉的旁侧,是一种致意。

    一种刀客对刀客最隆重的致意。

    声音在天地间,在这个晨,在两人的心灵间已是多余。

    他们由对方的眸子中看到了一切。

    晨曦、东来!

    第一道光线穿过了山峦,穿过了苍穹,穿过了生死,在刀鞘,在从刀鞘抽出来的刀锋上。

    眩转,打亮!

    “真正的刀客迎着晨曦第一道阳光最是快意过瘾!”

    ***

    武林史,刀战篇第三千零八十六页。

    “明,武宗正德六年,五月二十一日,卯时。洛阳城南,伊河畔六石寺外。布孤征和潘雪楼,黄泉名刀对凌峰断云刀。”

    “观战四人,任念陵、宗问恨、何添残及六石寺住持一慈大师。”

    任念陵的评语是:“双刀飞卷,黄泉似天上来,凌峰断云如破天矫龙,顷愕不及已见胜负。”

    宗问恨的评语是:“握刀速度相当,一腾身反折,一盘地怒冲。若有忘天地事,这一战发生于眼前便是。”

    何添残的评语最直接:“黄泉名刀霸杀天地,凌峰断云空灵妙绝!”

    一慈大师的评语是刀战篇第三千零八十六页的结论。

    谁胜?谁败?

    英雄挥刀向英雄,是因为决定一见面就非置对方于死地不可。除此之外,有没有第二种可能?

    有什么可能会让两位英雄全力施展?

    有!

    赎罪。

    佛家言中最上的以命赎罪!

    布孤征尽毕生之力施展,逼潘雪楼搏命一击。

    潘雪楼超越一切世间系,迫布孤征不回一刀。

    因为所有的刀法在最淋漓尽致的奔狙时,不可收。

    既不可收,移开刀身的人必死。

    这是谁都知道的事。

    但是谁也不知道,如果两个人同时移开了刀,会怎样?

    这页最后的记载是:“一道血丝自潘雪楼左臂滑出。”

    ***

    “我输了!”布孤征垂下了刀,双眸楞楞看了刀锋上犹滑垂至尖挑处的血莹,轻轻的抬起头来道:“因为我的刀上有血”

    刀上有对手的血的人是输了?

    因为心在那一刹那还没有完全离去。

    离去天地,离去生死,离去八风。

    只剩,慈悲!

    ***

    每个人都在笑,笑是由心底深处升上来的一种喜悦。

    “你要去那里?”

    握黄泉名刀的那个人关怀的问着,问着的是穿着一身雪白衣袍的年轻人。

    年轻人的眸子在发光,迎着东来晨曦。

    “去一间破庙!”他很认真的回答道:“一间叫小西梵寺的破庙。”

    “去那花不香鸟不语,狗不拉屎乌龟不靠岸的地方干啥?”那个枪上有香味的人笑道:

    “想出家当和尚不如就在这儿剃发算了!”

    这儿当然就是六石寺。

    “不!这里虽然什么都好,就是少了一个人。”

    “一个女人?”除了一慈大师外,每个男人都在笑。

    “当然是女人我才笑得出来”

    “漂不漂亮?”

    “有没有长麻子?”

    “胖不胖?多高?”

    “你敢去见她?”握着黄泉名刀的那个人缓缓道:“我将她由横山大城带来洛阳是因为她是无辜的,要有所补偿!”

    他的双眸在闪动,道:“很可能需要一生的时间,你敢?”

    “除了小时候被我爹追着打以外”雪白衣袍的汉子边走边大笑道:“我一生从来没有逃过,也没有躲过任何人。”

    当最后一个字在这些人的耳中打转时,说话的人已经到了很远很远的那一端。

    那一端是洛阳城的城门,的确够远的了。

    但是对一个人,一个凝眸倚望的女人来说,那袭雪白衣袍是越来越近,越来越近

    生命,许多的惊喜不就是这样?

    蓦地抬眉,郎君在。

    凝眸望来一尘不染,小负手而立。

    娇呼。果是投怀送抱,惊喜,泪水有笑。

    今夜无刀!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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