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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六十七章马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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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颜胡子这才揉揉眼,打量一下那发话之人,只见他生得矮小,年纪轻轻,身上穿得也不光鲜,只道他是开玩笑,当下便道:“名马配英雄,俺颜胡子刚才已说得清楚,这位老弟休开玩笑。”

    那矮小青年道:“颜胡子,你瞧我不够英雄资格?”

    那颜胡子又气又好笑,他心地与外貌并不相符,其实慈善无比,一时之间,找不出适当之话回答,众人已纷纷笑骂,那矮小少年气得发抖,何足道站在少年背后,他觉得有趣,挤上前去要瞧瞧少年面目。

    颜胡子好半天才进出一句话道:“这位弟台年纪大小,他日成为一代英雄也未可知,只是!只是目前目前还是多多砥砺,多多切磋”

    他口齿本甚流利,此时竟大感搭乱困难,好半天才说出这段。那少年气道:“颜胡子,我说你不学无术真是一点不差,喂,我问你,什么叫英雄?英雄能以年岁判定吗?颜胡子,你听说过甘罗十二岁拜相,鲁童子汪暗死于国事,孔夫子对他的批评叩”

    他虽是强辩,可是众人听他头头是道,也找不出可隙弱点;那颜胡子被他说得无话可对,一时沉吟无策,先打两个哈哈搪塞一番,半晌道:“算你有理,只是此马非同小可,惯能择主而事,老弟虽是英雄,如果此马不为老弟用,也是任然。”

    那少年道:“畜牲终是畜牧,难道还能强过人吗?”

    颜胡子不以为然,胡子翘翘得老高。何足道忖道:“我这青骆马何等烈性,这少年不知好歹,定是仗着一点武功,想要用力来降,有他苦头吃的。”

    那少年又道:“颜胡子,你罗嗦了半天,赶快开出一个价钱来吧,大爷可没时间踉你闲聊。”

    颜胡子心中有气,顺口道:“此马一万两白银!”

    那少年想了想道:“太贵!太贵!五千两怎样?”

    颜胡子哈哈大笑道:“少一钱银子也是不卖。”

    那少年爱极此马,可是又无这笔大钱,众人对颜胡子都有好感,见他难倒那少年,心中都乐了,却都含笑瞧那少年出丑,那少年睑上全是油烟,东一块西一块就像唱戏的小丑,这时心中气愤,几乎流出眼泪。

    颜胡子得意遵:“老弟如何?”

    那少年尚未答话,忽然人丛中一个人道:“一万两便一万两,俺替咱老板买下了。”

    众人大吃一惊,纷纷回头瞧去,那少年一回头,只看了何足道一眼,连忙转过去,何足道却并未注意。

    人丛中忽然走出一个中年壮汉,他向颜胡子棋棋手道:“颜大哥说得对,名马配荚雄,这是天经地义的事,咱说出一个人,如果颜大哥认为不够格,这马不卖也罢。”

    众人见这汉子气势昂藏,而且举止高华,知是大有来历之人,都寂静下来观看。那少年悄悄溜走了。

    颜胡子连忙拱手道:“好说!好说!”那汉子爽快地道:“咱家主人便是山西孟家英风牧场老场主,人称益尝君益贤样便是!”他此言一出,众人一阵欢呼道:“原来大前年发谷赈灾的孟老爷子!够得上是大英雄大豪杰。”

    原来大河南北前年大水,淹了十几县,百姓流离失所何止万千,那山西孟贤样富可放国,便独立赈灾,家产消了一半,大河南北受他活命的实在不少。

    那颜胡子也是一条义气汉子,当下道:“既是孟老爷子,在下绝无话说,就请老兄将此马牵走吧,在下如要分文,须吃天下好汉耻笑。”

    那中年汉子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,是北京天宝银庄的票子,那天宝银庄真是金字招牌,分庄遍布全国,银票为商贾乐用,中年汉子伸手又取出一支炭笔,靠在马鞍上龙飞凤舞画出了一个花押,写明凭票付白银壹万两。那中年汉子道:“颜大哥你这便不对了,你辛辛苦苦化了无数心力,好容易捕着这匹百年名马,咱主人岂可不劳而获,颜大哥请收下这壹万两银子,不然小弟再是胆大,也不敢夺爱。”

    颜胡子道:“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,名马得主,小弟也甚喜悦,兄台快莫多说。”

    中年汉子摇摇头道:“颜大哥咱说件事给你听,咱主人白手成家,成了一方富豪,他老人家生平仗义流财那是人人皆知,大把大把银子为朋友花是决不皱眉,可是如果要他将自己劳心劳力培养出来的马送入,却是从来不肯,他常对小弟说世上最可贵的就是自己劳动的代价,天下最可恶的事莫过于剥削别人劳动成果。”

    他这番话说得又是中肯又是有理,这人丛中十个有八个是得靠劳动维生的汉子,听得全身一阵舒畅,仿佛说到心坎中一般,纷纷点头,连喝彩也给忘了。

    颜胡子听他如此说,对山西孟尝君更是钦佩,他上前便去开栅,何足道见分明是自己东西,两人一个要送,一个推让,再也忍不住朗声道:“且慢!”

    何足道缓缓走出人群,那青骡马墓见故主,欢啸数声,赤目中竟流下泪来,静静地偏着马首,凝望这旧时主人,仿佛看看他别来情形,是否无恙。

    颜胡子见又走出一个俊雅青年,当下回身道:“兄台有何指教?”

    何足道道:“适才听兄台一番言论,真使小可佩服,两位都是豪杰,骑用此马并无愧色,只是此巧性烈,他怀念故主,谁也不能制服。”

    那中年汉子马上之术已达炉火纯青,闻言虽不相信,但见天心斯文一脉,又是俊秀高华,只淡淡一笑也不答辩。

    那颜胡子见青骤马突然安静,赤睛只是往这青年身上瞧,顾盼之间又是放心又是惊喜,他熟知马性,心念一动道:“兄台话中之意难道原是此马主人?”

    何足道正色点点头道:“小可身遭险难,与此马相失,不意为兄台所捕,兄台不信,待小可证实使得。”

    他飞快上前将马栅开了,那青骋是马谱中性子最烈最豪迈之驹,对主人终身不贰,但也从不讨好求宠,可是这时重见跑遍大河上下仍未寻到的故主,激动之下,竟是上前厮磨亲热,何足道只觉眼睛发酸,连忙吸了一口其气,定神道:“兄台替小可养了此马这许久,所费不贷,小可定当十倍偿还。”

    那青骢马在何足道腿上厮磨一会,双腿一曲,便要驮上天心;颜胡子再无疑心,那中年汉子也无话可说,垂手站在一旁。

    颜胡子道:“既是兄台所有,俺颜胡子双手奉还,总算俺颜胡子相识马性,今日完壁归赵,半根马毛也不少阁下。”

    何足道好生感激,他这人出手之大是天下闻名的,一摸怀中正待有惊人之举,那颜胡子知他心意忙道:“兄台不必言谢,颜胡子一生爱马,这才选定了马贩的行业,兄台这匹青聘,小可只须看一看便已心满意足了,何况拥有半年之久,小可倒是向兄台道谢。”

    何足道见他说得爽快,心中豪气大生,手一挥道:“兄台快人快语,今日得见兄台平生有幸,就由小可作东,请这市场中各位老兄共饮一林如何?”

    颜胡子知他来历不凡,他这人也是豪迈性子,当下连声叫好,众人听说这青年请客,欢叫一声,都跟了去,总有三四百人。

    众人行到一家最大酒店,那掌柜老远便迎了过来,弯身向何足道道:“公子爷可是姓何?楼上楼下公子爷都包下了,快请诸位八席。”

    何足道心中暗暗奇怪,他不拘小节,心想这样甚好,也不多追究,引先入了酒楼,席间数十桌,众人大吃大喝起来。

    那中年汉子、颜胡子与何足道坐在一桌,三人性子相近,谈得甚是投机,忽然楼下青驹嘶叫,何足道道:“伙计,打三斤好酒渗台黄豆喂马。”

    那颜胡子接口道:“要上好山西竹叶青酒。”

    何足道微微一笑道:“兄台真是今之伯乐,小弟这马的性子给摸得熟透了。”

    颜胡子哈哈一笑,得意道:“小弟侍候这马可吃尽了苦头,小弟略知马性,名马每多嗜酒,就如英雄好色一般,为了对这青驹胃口,小弟一连换了一十八种北方名酒,直到换上竹叶青,青驹才欢饮不止。”

    何足道抚掌称善。他出身武林名门,出道来独行其事,虽则闯下大大万儿,可是一向高高在上,少与武林中人交往,这时酒酣耳热,与颜胡子谈得投机,只觉草野之中尽多豪杰,大有相见恨晚之概。

    酒过三巡,已是薄暮时分,那楼下市井小民酒醉饭饱纷纷上前道谢而去;何足道见众人豪爽,心中更是欢喜,应对之间,已无昔日孤高自傲之色,竟能对答得体,此时如果他那堂弟方天逸在场,一定会为他的老练暗暗称幸不已。

    吃到掌灯时分,众人也都散了,何足道心情极好,他第一次接近江湖上群众,只觉众人都极可亲,自己实在早该多交几个知心朋友,也胜似一个人在江湖上孤单无援,当下心中起了一个念头,喝了一杯酒道:“在下有个建议,不知两兄同意否?”

    颜胡子道:“兄台只管说出,看和小弟所思是否吻合。”

    何足道朗声道:“今日你我投机,就此结义金兰如何?”

    颜胡子道:“好啊!好啊!”他兴奋之下,脱口叫好,竟是满口乡音,那中年汉子忖道:“此人原是关外辽阳人氏。”

    何足道见那中年沉吟不语,仿佛有所顾忌,心中不觉不悦,那中年汉子何等精明,当下忽道:“尊驾可是何足道何公子?”

    何足道点点头。那颜胡子一惊即恍然道:“原来是何公子,难怪如此气派!”

    那中年汉子正色道:“不说何公子是武林青年一代高手,功夫震古镜金,已远凌老一辈之上,就是颜兄也是来历赫赫,小可实在高攀不上。”

    何足道不悦道:“兄台不愿便罢,何必假惺惺作态!”

    那中年汉子道:“敝主孟尝君昔日受公子活命之德,时时刻刻无一日或望,总期能报再生之恩,小可如何敢越盾。”

    他这一提,何足道才想起,自己初出道曾仗义解了山西孟尝君之危。原来四年前英风牧场场主益贤样中了淆山五怪之计,被困荒山,想要杀他夺产,正在拚命决战之际,恰逢何足道路过解围。(那益尝君昔日曾自报万儿,可是何足道过后便忘。)

    何足道见他说得诚恳,心中虽是不喜,也只得罢了;那颜胡子起身告辞道:“两位异口经过辽阳,好歹也要赴锦州一会小弟。”

    他说完又打了两个哈哈,醉态可掬,迈步下了酒楼;那中年汉子也告辞而去,殷殷订了后会。

    何足道这人一生都在顺境,爹爹是武林之尊,自己又是少年得意,虽是幼失慈母,可是爹爹照顾得无微不至,最重要的还是有永远用不完的财富,真可谓世间天之骄子,何曾有办不到的事,此时放目酒楼,杯盘狼藉,桌上残茶犹温,可是满楼之中,就只他一个人,他一天之中,两次经历人去楼空之感,不觉悲从中来,适才一番豪兴只剩下满怀阑珊,那酒肆伙计见主人未去,也不敢上来惊动。

    何足道徘徊一会,忽然心中一动忖道:“颜胡子,辽阳人氏,难道是天地一派?爹爹常说天地自三代前长白老人颜大君练就狂飓拳法,不但是关外武林之尊,而且可与中原分廷抗礼。颜胡子难道是天地失踪多年的百手神君颜云波?”

    他转念又想:“十年前颜云波受天地上代掌门,也就是他爹爹以掌门大任相传,他却不愿有损兄长尊严,留下印信逃走,他哥哥勉为其难代理掌门,四下派人寻找,要他返回关外就掌天池一门之责,可是总等不着,爹爹每谈起这对兄弟都是心存敬意,我从前不知爹爹心意,原来是有感于怀,自惭和地煞叔叔水火不容。”

    他听不死和尚一番话,虽还不能完全想通其间前因后果,可是对地煞欲苍穹巴以叔相看。

    何足道想了一刻,不觉踱到窗前,凭窗一看,那日间前去卖马的少年在街心走着。忽然那少年一转身,呼地一声,用竹管吹来一物,何足道家学渊源,他怕是有毒之物,伸手捞着一双筷子,迎前一夹正好夹在筷尖,那少年赞了声好,转身陷入人丛之中。

    何足道一瞧,那夹住之物原是一张小柬,折成小块,他打开一看,下面写了一行字:“我在洛水畔等你。”

    字迹娟秀柔弱,分明是出自女子手笔,何足道心念一动,再也按捺不住,招呼伙计结了账,又多赏了十两银子,下楼跃马而去。

    他那青骢马何等脚程,不一刻便到洛川之畔。这时明月当空,水面上一片银色,朦胧似幻。

    何足道下了马走到水边,四周静悄悄地不见一舟半揖,只有水浪冲击,波波发出响声。他等了半个多时辰,心中正在不耐,突然背后一阵轻笑,齐夭心蓦然回身,那身法之快不愧为江湖第一年青高手。

    月光下只见一个少女长发披肩,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,何足道眼前一花,再也顾不得什么身份,什么自尊,飞快迎了上去,就如一股轻烟一般疾速。

    两人面对千言万语,不知从何说起,半晌何足道蹑儒说道:“司徒司徒花晓,你你白天就是那那想买马的少年?”

    司徒花晓掘嘴一笑,抬眼一看,天心两目流露出缕缕柔情,他眼睛本就生得好看,又深又亮,这时更如万干支明烛,光彩生动,连天上的明月也黯然失色了。

    这双眼睛,是多少小女儿梦魂中的偶像,司徒花晓控制不住,握住何足道一双手,一头伏在他胸前。

    何足道鼻尖一阵阵幽香,心中尽是自怜、自傲、和感激的情怀,哪里分得出是悲是喜,那温香怀抱,更无暇领会得到。

    又过了很久,司徒花晓轻轻抽回双手柔声道:“来,咱们坐到那水边大石上去谈天。”

    何足道连忙应是,两人一先一后跃上大石,司徒花晓依假着他坐得很近很近。

    司徒花晓幽幽道:“何何大哥,你你真的这么关心我吗?”

    何足道一怔,忽然流利起来,他说道:“司徒司徒花晓,我有时真怕这一生一世永远见不着你,我今天午后去你所住的地方”

    司徒花晓接口道:“大哥你别说,我一切都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何足道听她“大哥”“大哥”叫得甜蜜,心中真感受用无比,要想喊她一声比较亲切的称呼,可是他自幼既无兄弟又无姊妹,从未和女子打过交道,口舌本就不甜,沉吟一会,想不出一个好称呼。司徒花晓道:“我妈叫我司徒花晓,你便跟着叫好了。”

    何足道连连点头应好,司徒花晓见眼前这又俊本事又高的少年侠客,那如海阔天空般的豪气自负之色都没有了,一脸惶恐崇敬之色,不由又是喜欢又是悲伤.想到自己竟会对他负心,不禁甚是自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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